位置﹐位置﹐位置-漫談英文句子的寫作

位置﹐位置﹐位置-漫談英文句子的寫作

鄭德音

「句者，局也。」 - 文心雕龍:章句第三十四

“任何人﹐”Thomas De Quincey 說﹐“只需單腳著地就能寫出英文句子。”De Quincey 說這話時顯然有一肚子牢騷﹐才會這麼拐彎抹抱怨。他是十九世紀英國最知名的散文家之一﹐對文字天生敏銳﹐可以想見他讀到不中意的英文句子時﹐那心情就仿彿鼎泰豐的常客喫到不地道的小籠包一樣。這麼看來﹐「寫好英文句子有無方法」這樣的問題就好比「做好小籠包有無訣竅」般多此一問! 問題不在有無方法﹐而是在:用什麼方法可以使寫出的英文句子清晰有力﹐流暢自然﹐甚至優雅動人呢?

理所當然﹐「如何寫好英文句子」是「如何寫好英文」的前提。因為篇章是由段落所構成﹐而段落又是一連串句子組成。許多人雖然學習使用英文多年﹐依舊常覺得下起筆來不知該如何處理英文句子裡常見的字﹐片語﹐和子句間的關係﹐以致無法準確地傳達心中所要表達的意思﹐這種情形並不只出現在以英文為外語的人﹐就是以英文為母語的人也要面臨相同的問題。因為英文句法結構性強﹐意思的傳達全靠字﹐詞﹐片語和子句的相關位置來完成。語法便是聯字成句所要遵循的規律與原則﹐而這原則的核心便是字序位置的概念。英文句子中位置字序的重要﹐有如地點觀念之於房地產商﹐又像是戰場地形地物的戰略地位之於作戰的統帥﹐瞭解位置的重要性﹐才能調度有方﹐指揮裕如。作者在寫作時對字﹐片語﹐子句在句子中的佈局安排﹐如同將軍對兵力的部署分配﹐有其戰略上與策略上的考量。軍人以致勝為天職﹐寫作者則要傳情達意。在寫作英文句子時﹐其構句的方法也視所要表達的意思而異。句型可以千變萬化﹐但構句的語法原則不變﹐故掌握語法原則﹐便能逐漸達到心手相應﹐意到筆到的理想。

現舉一例說明:

He looked back with regret upon those years which he had spent in wandering.

He looked back upon those years which he had spent in wandering with regret.

片語with regret的位置更動後﹐不單單原意盡失﹐簡直是在說另外一個人的故事!

英文語法第一個原則﹐可稱之為近水樓臺律。也就是說﹐先想到的事物要先說。通常先想到的事物最重要﹐在心裡的印象也最鮮明﹐所以適合拿來當主詞﹐再來是關於主詞的述詞﹐而述詞的核心是動詞﹐動詞很自然會接上補語。這一來就形成了英文句子內所謂的正規字序:主詞+動詞+補語。

Mohammed Ali is the greatest of all boxers.

一旦這種天然的正規順序被更動﹐便立刻造成突兀新鮮之感﹐而產生強化效果。如:

Of all boxers Mohammed Ali is the greatest.

The greatest of all boxers is Mohammed Ali.

下面这个句子如果规规矩矩照顺序写来，反倒没有经倒装後的句法来得强烈鲜明。

My yoke is easy, and my burden is light.

Easy is my yoke, and light is my burden.

第二個原則是關於修飾詞的擺放位置﹐可稱之為優先律﹐也就是說修飾詞應該優先放在被修飾字眼的前面﹐因為修飾詞的特性是向前看﹐而非向後看。依此原則﹐形容詞的先天位置是在名詞之前﹐副詞在動詞之前﹐條件子句在主要子句之前。要是突然把修飾詞位置對調﹐不但強調了該修飾字眼﹐還會賦予一種詩意的美感﹐只是須自然形成﹐不能濫用﹐以免有造作痕跡。

The strong and swarthy workers slowly pushed the vehicle away from the road.修饰词strong and

swarthy照规矩放在worker之前，但也可以移到worker之后如下：

The workers, strong and swarthy, slowly moved the vehicle away from the road.

一般條件子句的位置在主要子句之前，如下句：

Even if he tries hard he cannot sing well.

這是正規順序﹐強調的是結果﹐條件子句居附屬地位。如果写成，

He cannot sing well, even if he tries hard.

则是倒裝順序﹐強調的是條件子句﹐重点不在能不能唱歌，而在凸显努力尝试这件事。

現在來看看愛爾蘭裔的英國政治家Edmund Burke在1775年三月二十二日﹐美國獨立戰爭前夕﹐在英國眾議院發表的知名演說中的一個句子:

Your Irish pensioners would starve, if they had no other fund to live on than the taxes granted by English authority.

If they had no other fund to live on than the taxes granted by English authority﹐ Your Irish pensioners would starve。

Burke演說主旨是希望英國用和平手段解決英美衝突﹐以免英國稅收銳減﹐他要強調的是條件子句中英國當局的徵稅能力﹐因此原文用的是第一個句法。

另一個重要的概念是關於句子的開頭﹐中間﹐結尾三個位置的相對重要性。開頭和結尾的重要性遠高於中間部份﹐而結尾又比開頭來得重要。這個重要的理解極有助於行文構句﹐ 可以說是最重要的語法原則。我們只要看看魔術師表演或如奧運會世運會那種大型演出節目﹐便不難知道這些原則是源於人性心理學的要求﹐開幕式與閉幕式都是重頭戲﹐最後一個節目且被稱為壓軸好戲﹐其重要性可知。

有此理解﹐我們試讀下面兩句﹐便可看出兩者間的差異:

In the world of science, the theory is now accepted with confidence.

The theory is now accepted with confidence in the world of science.

這兩個句子用字完全相同﹐雖然只有介系詞片語in the world of science 擺放在不同位置﹐也要當作是截然兩樣的句子來讀。前一個句子以 with confidence 結尾﹐強調的是confidence﹐後一句以the world of science結尾﹐the world of science是主角﹐confidence則退居配角﹐意思大不相同。無論讀或寫﹐都應辨別此中分際。

此外﹐結尾的觀念在寫作上還需再進一步推演到句子內部標點符號的使用。本來﹐文加標點的原始作用便是在視覺上對句子理清眉目﹐以利擷取要點。英文最強烈的終止標點是句號﹐其次是冒號﹐再其次是分號﹐最弱的是逗號。在這些符號之前都標示著不同程度的重要性。換句話說﹐句號前是第一重要位置﹐冒號前是第二重要位置﹐分號前是第三﹐以次類推。這些理解﹐決定了英文構句的原則與方法。無此理解﹐則英文句子寫來有如亂槍打鳥﹐由機率和運氣來決定所說是不是和所想一致。

句子的結尾既然是最重要的位置﹐表示一個句子中最重要的字眼便該"位居要津﹐"如果把"大位"讓給次要的字眼﹐句子便顯得柔弱無力。大略而言﹐從屬子句﹐修飾語﹐或介系詞等的重要性多半在名或動詞以下﹐故不適合放在句尾。下面試舉幾例說明:

He who tells a lie does not know how great a task he undertakes; for he must invent twenty more to maintain one.

這句話以to maintain one 結尾﹐但那並不是本句重點﹐重點應在強調那累人的二十個圓慌。如改為:

For, to maintain one, he must invent twenty more.

則更能表達原意。下句中片語的安排也可更動﹐端視作者要表達的意思為何:

The records show how kind to inferiors he is.

此句以he is 結尾﹐似把焦點放在he, 恐非作者本意﹐如果要強調部屬的部份﹐可改為:

The records show how kind he is to inferiors.

如要強調他和藹可親的部份﹐可改為:

The records show how, to inferiors, he is all kindness.

如要強調他和藹可親的一貫作風﹐還可改為:

The records show how kind to inferiors he invariably is.

當然﹐需要注意的是﹐並不是把任何字眼放到結尾就能提昇其重要性﹐無關緊要的字詞不會因為放在句子結尾而變得重要﹐就好比僕人不會因為坐在主人的位置而改變身份。

最後再舉一個實際例句，為本文所討論的位置觀念做一註腳。中國大陸頗得民心的溫家寶總理2010年在接受美國《新聞週刊》記者提問，質疑溫總理在出席會議時的態度時﹐ 不卑不亢地隨口引用了唐代詩人劉禹錫的兩句古文回答: 「人或加訕，心無疵兮。」在場的中國記者還弄不清這兩句話的涵義﹐溫的隨行翻譯秘書已經很漂亮地翻成英文:

"My conscience stays untainted in spite of rumors and slanders from the outside."

這位年輕秘書顯然中英文俱佳﹐譯文貼切穩妥﹐堪稱翻譯人材中之翹楚。不過細看原文和譯文﹐則仍有可以再上層樓之處。現在用本文觀念检验一番:

原文將心無疵兮放在人或加訕之後﹐符合説者的文意要求。譯文則將人或加訕放在句子中最顯耀的位置﹐仿彿說者仍戚戚於加訕的部份﹐ 有違該句本意。如果將英文譯文改為原中文順序如下﹐

"Despite rumors and slanders from the world, my conscience remains untainted."

似更能體現溫總理引用該文的心思。

這麼說來﹐ 英文句子的寫作真是個謀篇佈局的功夫﹐ 難怪劉勰在一千多年前已經說了: 句者﹐ 局也。